十天了……”也许是看我实在像个废人,第二天,我那部屏幕碎裂的手机竟然被送了回来,没再收走。
握着这小小的金属方块,手抖得厉害。偷偷开机,信号微弱,却像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。躲进被子里,压低声音,跟哭得快背过气的老娘报了句“还活着”;又哆嗦着联系上老家负责我这案子的帽子叔叔。信号断断续续,他那边声音压得很低,背景嘈杂:“彪子?听着!情况复杂……千万,千万先活下来!等消息!”最后一线渺茫的希望,只剩下大使馆那个偷偷记下的号码……报备,等待,在无尽的疼痛和恐惧中等待。
在医院耗了七天,负责人那张秃鹫脸又出现了。他眼神在我身上扫视,像在评估一头待宰牲畜的残值。“救你这条命,花了老子二十万!”他吐着烟圈,慢悠悠地说,“加上偷渡费……老板心善,家里凑个一百二十万,你就能滚蛋。”
一百二十万?心沉到了谷底,冻得僵硬。巨大的债务阴影还没摆脱,新的、更深的深渊己经张开巨口。希望?那点微光彻底熄灭了。
我只能留下,在这个地狱里“工作”。日复一日,对着电脑屏幕,敲打着那些从培训手册上学来的、虚伪又恶心的甜言蜜语。看着那些被我们编织的谎言迷惑,最终人财两空的女人的信息。每一句“亲爱的”,每一个虚假的承诺,都像一把钝刀子,在慢慢切割着自己所剩无几的良知。身体在剧烈的疼痛和巨大的精神压力下迅速垮塌。饭食粗糙难以下咽,睡眠永远被恐惧打断。仅仅半年,体重秤上的数字,像失控的电梯般疯狂下跌——整整八十斤。曾经壮实的身体,如今只剩下一层松垮的皮,裹着嶙峋的骨头。
园区里,绝望是空气。每天都有新的“货”进来,带着各色各样的伤痕和空洞的眼神。我算是“工伤”最重的,成了某种意义上的“名人”。但更多的悲剧无声上演。那天下午,死寂的楼道里突然爆发出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哭嚎。我挣扎着挪到门缝边。一个瘦小的身影蜷缩在走廊中央,肚子高高隆起,几乎撑破那件肮脏的T恤——是那个据说才十六岁,被网恋骗过来的女孩。
一个打手站在她面前,满脸戾气,嫌她动作慢,抬手就是一记凶狠的耳光!啪!女孩被打得头一偏,身体却因为巨大的肚子根本无法蹲下缓冲,只能首挺挺地站着,双手死死捂住鼻子,鲜血从指缝里涌出,混合着绝望的泪水。
“妈的!装死?”打手更怒了,没有丝毫犹豫,抬腿,穿着厚重军靴的脚,狠狠踹向女孩高耸的肚子!
“啊——!!!”那声惨叫撕裂了空气,也撕裂了我最后一点侥幸。
女孩像片枯叶般瘫软下去,身下迅速晕开一大片刺目的、粘稠的鲜红。她蜷缩着,身体剧烈抽搐,发出小动物濒死般的呜咽。打手似乎也愣了一下,随即骂骂咧咧地收了脚,朝地上啐了一口,转身走开。浓重的血腥味在闷热的空气里弥漫开来。不远处,一个男人靠着墙滑坐在地,两个眼窝成了血肉模糊的黑洞,粘稠的血泪混着脓水,还在不断渗出。他浑身抖得像风中的落叶,嘴里翻来覆去地念叨着破碎的呓语:“听话……我听话……别打……别打了……”
我死死捂住自己的嘴,指甲深深抠进门框腐朽的木屑里。胃里翻江倒海,冰冷的恐惧和巨大的悲愤像两只手,扼住了我的喉咙。眼前发黑,女孩身下那片刺目的红,男人空洞流血的眼窝,还有那挥之不去的血腥味……它们交织在一起,像一块巨大的、冰冷的裹尸布,彻底将我覆盖。
我背靠着冰冷的、糊满污渍的墙壁,身体顺着粗糙的墙面慢慢滑落,最终瘫坐在冰冷的水泥地上。骨头在抗议,每一处旧伤都在叫嚣,可那点疼,比起心口那片死寂的冰冷,根本不算什么。我抬起颤抖的手,不是去擦脸上冰凉的液体,而是慢慢地、摸索着,按在了自己腰侧的位置。
隔着薄薄的、汗湿发臭的衣衫,能清晰地摸到肋骨的轮廓。曾经这里包裹着厚厚的脂肪,现在只剩一层松弛的皮,下面是硬邦邦的骨头。
算了。我闭上眼,把头重重地抵在膝盖上。灰白色的墙壁仿佛向我挤压而来,带着整个园区沉闷的呜咽和无声的腐烂气味。那点微弱的、来自家乡的念想,像风中残烛,终于噗地一声,彻底熄灭了。
大概,是真的回不去了。
这身一百六十斤的骨头,怕是最终要埋在这异国肮脏的泥土里,连同那些说不出口的悔恨和永远无法洗刷的罪孽,一起烂掉。
陆辞听完他的自述,心里沉淀得紧,只能官方安慰:“活着就有希望。”
心里也知道在这片土地像彪子被诱骗的人还有很多。